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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ednesday, December 17, 2008

莎莎喝嗏記

  11月20日下午五点左右,我去南京师大,给郭湶媳妇李晶送去一份慰问礼物。东西放在门口传达室。然后回夫子庙,上网,吃饭。九点左右回旅馆,刚到总台,身后就跟过来一个小眼睛中年男子,“你是刘**(我真名)吧?”我说是,他说“我们是南京公安局的,请你和我们走一趟。”我说行,但我得先打个电话。他们说不行,不能打,手机得关机。我看他们是好几个人,还有人坐在旅馆大堂一边的沙发上,就也走到沙发上坐下,笑着说,我正好也想找你们,交流一下意见呢。他们也笑,问,什么时候到的南京,我说今天早晨,他们又问,到南京干什么来了?我就笑了,说“看郭湶来了。咱们直奔主题,不弯绕,我就是看郭湶来了。”然后我和警察一行,上楼去房间,把零碎东西都收进背包里——我放在桌上的零钱硬币太多,我不想要了,结果还是一个警察替我收进包的。这点可见他们态度还不错。
English Version: This is a true event. A girl want to see guo quan(a politic idiosyncratic person)'s wife, she sent a present to her in Nanking teachers' unversity , but when she left school and back to fuzimiao, A man with a pair of little eye was following her and appeared and ask her: "are you somebody?" she said yes, he said that they are from NanKing Police Office, and ask her comes with them. The girl agreed and request a phone call at first. But they refused and ask her to shut down the cellphone. When she arrived in the Police Office, she was locked up and asked for days.
All that is just because guo quan is fight for freedom and democracy, and he is not agree with the chinese polity running now.
  上了车,我是坐在后排,一左一右两个警察。车开动,他们就在车里问我:“你为什么要来看郭湶?”
  我吭吃了一下,在谈一些太高尚的事物之前,我总是会这么吭吃一下,不好意思一下:“如果我说是为了——理想,你们会怎么看?但我确实是为了,理想,民主理想。我认为中国民主改革,下一步肯定要走多党制的道路,而郭湶建党,是先走了这一步。总之我来,就是为了,理想。”
  车内静默几秒,估计他们也在感叹,在直抽冷气:这年头,理想——
  几秒钟后,警察:“你认识郭湶?”
  我说“不认识,就是在QQ群里见到郭湶发的文章,新民党党纲什么的。”
  警察:“那么你是仰慕他?崇拜他?”
  我一听就乐了:“我不仰慕任何人,不崇拜任何人,我看正攵氵台人物一概是平等的看待。我只是看了他的党纲,赞同他的党纲里的一些原则。比如多党竞选,轮流执政什么的。当然我也不赞同郭湶的一些做法、说法。比如他砸汪直墓碑,我就觉得很傻,二愣子。再比如那个一千万党员的说法,很不严谨。这是我不赞同他的地方。”
  又是几秒钟静默。
  我打破沉默:“其实我今天上午就想找你们的,想找你们交流一下看法,关于郭湶,以及关于你们的工作方法改进什么的。”
  警察:“那为什么又没来呢?”
  我嗑巴一下:“嗯,还是有点害怕吧。”
  开车的警察就轻轻冷笑了一声。
  到了某派出所(后来知道是南京市鼓楼区华侨路派出所),走到一楼楼道尽头,过一道铁门,上楼,再在二楼楼道里走过了七八个办公室,他们打开一间办公室:“请进。”
  我站在办公室门口,头一昂,眉毛一抬,欣喜地笑了一下,特振奋!特期待!啊,终于轮到我们这一代人,站到革命的舞台上了!
  但我没想到的是,坐下之后,光是那个温和的中年警察一边问一边在电脑上打入我的基本情况,身份住址工作什么的,就琐琐碎碎弄了好久,把我的豪情都给磨碎了,思路也给打断了——这是一个教训,不要一进派出所就提起十二万份的斗志精神,还有一大堆琐碎在等着你呢。哦,那个温和的中年警察,我给他起外号叫“尖下巴”。
  等到基本情况填完,他和颜悦色地问我,什么时候到的南京,我说今天早上,然后突然旁边一个白净方脸警察,站着,居高临下,很凶狠地:“谁让你来的?”我一口反击了回去:“我自己来的。”他又问了一句:“到底谁让你来的!”我一口咬定:“我自己来的,没谁让我来,没人能‘让’我来!”
  啊对了,这个白净方脸警察,我给他的外号是“郭粉”——以后大家能看到,他对郭湶的钦佩仰慕之情。
  然后那个温和的中年警察,尖下巴,看要僵,就在旁边和颜悦色地岔开了:“你认识郭湶?”
  我:“不认识。”
  “那你怎么知道郭湶的?”
  “QQ群里。”——这里,警察表现出了另外一个烦人的地方:同样的问题,问N遍。一个人问了,换个人再问一次,今天问了,明天换个人再问一次,目的就是让你疲倦,也核对一下前后有没有出入。当然,也因为他们没啥词儿。
  然后我就又讲了一遍:在QQ群里见到的郭湶文章,党纲,我赞同的地方,不赞同的地方:赞同他的多党制,民主竞选,不赞同他的一千万党员的说法,不严谨。等等。他们个个点头称是,我说一句,他们嗯一句,气氛显得很温和,很交流。
  在很温和的气氛中有人问“苧呅忠你认识吧?”
  我说认识。
  “他的网名是什么?”
  “砍樵人。”
  “你怎么有他电话的?”
  “他在QQ群里留的。”
  “什么时候留的?”
  这时我突然反感和警惕了,我觉得这已经不是温和的交流意见了,而是在套口供了。马上绷上嘴,不说话了。(刘沙在没有经验的情况下说出朋友,仅此一次,仅此几句,再往后,他们再也问不出了。)
  (这次喝茶,我最困难的是第一天,20号晚上。因为没有经验,也因为心态太宽松,结果,上了他们不少当———你想人家是朋友,人家想你是犯人。你想的是交流,人家想的是审问。我本将心做明月,谁知明月照污水沟!———)
  这时又来一个警察,坐在我侧后方发问,我扭脸一看,此人尖长脸,单眼皮,满脸疙瘩,看上去很凶。我给他起的外号是“中统特务”,至于为什么叫这个外号,往下看大家就明白了。
  下边这一段,是刘沙最出糗的一段。首先他是坐在我侧后方发问,你要想尊重他,就必须不停的扭脸看他,这样,就很累,很分散注意力。其次,他语速极快,又急又快的问题一句接一句,你前一句没答完,他后一句又来了。一句没完,“啪”又一句,一句没完,“啪”又一句,句句都是隐含了前提的“阴险问句”,刘沙没经验,技不如人,又被前边的几个警察搞累了,这会儿来不及分辨他问句中的“阴险前提”,发现被套已经晚了。输了。确确实实技不如人。输了。心服口服。
  下边这段对话语速极快,大家可以想象这种语速极快的对话节奏。网警同志也可以找南京方面核对一下谈话录音,学学经验——  ~_~
  很快的对话,而且,几乎每一句,我还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他下一个问题就杀来了,我怀疑这家伙是特别训练过的,只听你一半句子就知道了整个意思,就开始了下一句!
  “你到南京来干什么来了?”
  “来看郭湶来了。”
  “你怎么知道郭湶被抓了?”
  “在QQ群里。”
  “你为什么来看郭湶?”
  “我怕他在里边吃亏。”
  “哎你对郭湶比他媳妇对他都关心啊?”
  我一下就把脸沉下来了:“你什么意思?”(我知道ɡcd现在学着国民党骂李公朴,开始在这方面造谣了)
  我扭脸面对桌子,不看他了,问话停顿了。
  几秒钟后,他又开始了,从头问:“你到南京干什么来了?”
  “来看郭湶来了。”
  “为什么来看郭湶?”
  “怕他吃亏。”
  “吃什么亏?”
  “在里边挨打。”
  “你以为我们会打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们会打人?”(威胁的口气)
  我因为还想给对方留面子,当面说不出口“你们法西斯”这种话,只好犹豫了一下:“……听说过。”
  “你以为你见得着郭湶?”
  “见不着,只好见他媳妇。”
  “见他媳妇干什么?”
  “问他吃亏没有。”
  “如果他吃亏了,你会怎么办?”
  “在网上呼吁,打抱不平。”
  “你见着他媳妇没有?”
  “没见着。”
  “为什么没见着?”
  “他媳妇吓得不敢见人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回去。”
  “还发不发呼吁了?”
  “不发了。”
  “为什么不发了?”
  “因为我现在没证据证明你们打人了。”
  “那你原来不也是没证据,现在不也是没证据吗?你不前后矛盾了吗?你不扯蛋吗?”
  我一听扯蛋,一下子就恼了,把手里的纸杯往桌上一墩,脸一绷,不说话了。
  ——大家看清楚,我输在哪儿了吗?
  他很得意地站起来了,站到我侧面了,而我,几秒种之后我长长地哦——了一声:“哦!——我明白了,你的每一个问句,都是一个隐含了前提的复杂问句,我回答是或不是,都上当了!——在正常的司法中,是不准使用复杂问句的,用了就是诱供!”这时,我对面的方脸警察,和中统特务,一下交换了一个钦佩的眼神,那真是,惊喜,钦佩的眼神,喜悦的眼神!棋逢对手的眼神!
  然后中统特务,站着,嘟嘟嘟嘟又说了一遍“你矛盾”,我一下打断了:“你说我扯蛋,你对我人身攻击,我不回答你的问题了!”他马上又开始连珠炮似的嘟嘟嘟嘟“你原来没证据,现在不还是没证据么?你这不扯,扯谎么?”
  然后开始发狠,说了N多话,我因为在回味刚才的失败,没听清他说什么,只听见最后几句:“你一个女人家,管这种事情,你多管闲事!你闲吃萝卜淡操心!”很威胁很江湖狠辣的口气,倒把我听笑了,仰起脸来,笑了:“你说的几句话我很熟哎——”
  他俩都意外了,都傻傻的听我往下说:“你说的几句话我很熟哎,都是旧电影里边,革命电影里边,中统特务说的哎!”一下把他俩卡住了,半天,互相看看,都给怄笑了!中统特务一边笑一边不服,嘟囔着“什么中统,还军统呢……” 
  这时那个尖下巴的温和警察从外边进来了,递给我一张纸要我签字,是一张讯问通知书:
  刘**(我真名),你因为涉嫌煽动、策划非法游行、示威而被讯问。
  我盯着那张纸看了好久,对“煽动”“非法”二词很是反感。但看了半天——“好吧,毕竟只是‘涉嫌’。”就提笔签了字。

  下边这一段话,是警察另一个无赖的地方,逻辑混乱的地方。那是我以一对四,和四个警察混战之际发生的对话,这段对话,在二十一号早晨又重复了一遍。可见他们犯错误都犯得没有新意:
  (中统特务)“你为什么来看郭湶?”
  刘沙沙:“因为我赞同多党制,赞同他建党的行动。你们说他颠覆国家政权,他一个书生,没枪没炮没武装,他怎么颠覆国家?”
  (中统特务)“你认为我们会无缘无故抓他吗?”(已经开始用公安机关那破碎不堪的信誉来做保,来威胁我了。)
  刘沙沙:“那么好,你们给我证据证明郭湶颠覆国家了,我马上可以声明再也不参与郭湶这事了。你们有证据吗?”
  (中统特务)“有证据能给你看吗?这是机密!”
  刘沙沙:“那对不起,在证明一个公民有罪之前,他就是无罪的。”
  (尖下巴)“所以我们说郭湶,也只是涉嫌,涉嫌,调查!”
  刘沙沙:“那么好,你们认为他颠覆国家,我们认为他没颠覆国家,我们有权组织游行示威,有权做出我们的表达!”
  (尖下巴)“你们的表达是错的!”
  刘沙沙:“你怎么能说我们的表达是错的?”
  (尖下巴)“郭湶是颠覆国家罪,你们为他游行示威,你们就是支持颠覆国家!”
  刘沙沙:“我们没有!我们就是游行示威,属于表达自由!”
  …………
  大家看清楚了吗?当你直接质问郭湶有什么罪,有什么证据时,他们一是偷换话题,用“你认为我们没证据会抓他吗?”这种无赖反问来抵挡,二是退让一步,说涉嫌,只是涉嫌!
  
  可,当他想吓唬你“营救郭湶也有罪”时,就把郭湶颠覆国家当做一个已经成立的前提来说了!
  然后又一个警察,站在我另外一个侧后方,问:“你跟法L功有联系吧?”
  我说“没有。”
  “为什么?”
  “因为我不赞同法L功的世界观。我是唯物主义者,百分之八十的马克思主义者。”
  “百分之八十?”
  “对,因为我接受百分之八十的马克思主义。”
  “那你不接受的是?”
  “马克思的社会主义理论中,对于民主方面——”还没说完就被中统特务打断了:
  “你什么时候到南京的?”口气很凶。
  我一愣:“不是要我讲民主么?”
  “这会儿是讲事实!你什么时候到南京的?”
  “今天早上。”
  “坐的什么车?”
  “火车。”
  “几点到的?”
  “六点半。”
  “哪个车站?”
  “玄武湖那个站。”
  “到站之后干了什么?”
  “吃M当劳。”
  “然后呢?”
  “和李晶联系。”
  “没和别人联系?”……
  
  这时我已经疲倦了,就抗议了:“你们找到我时是十点左右,这会肯定过了十二点了,(登记身份住址什么的太啰嗦了),这会肯定过了十二点了,你们不让我睡觉,搞疲劳战术,不人道,我抗议你们的不人道行动,我不会再回答你了。”然后就把眼闭上,嘴绷上了。
  这时,那个尖脸的温和警察就又说话了:“你想搞民主,很好。但是中国国情不同,肯定不能照搬西方……”什么什么什么的,一大堆。
  这就是他们又一个可恨的地方,问你最擅长,最愿意讲的民主理论问题,当你想跟他们讲理论时,没说两句他们就打断你让你讲事实,让你的注意力破碎化。当你讲事实被他们问烦了、抵触了,绷上了嘴时,他又跟你讲理论,污辱民主,逗引你的说话欲望——
  ……
  在我睡眼朦胧之间,中统特务要从我面前过,要我的二郎腿让一下。我弯弯腿,让他过去后小声骂:“你个特务,你个中统特务——”他已经走到另一张桌边坐下了,听我这么骂他,又给气笑了——
  他又走回来,坐到我这张桌边,一张口,就被我堵了回去:“我讨厌你,我不和你说话,我不回答你的问题!!!”
  然后就是困倦得,低着头闭着眼,他又问了好几个问题,都被我的疲倦挡在了脑海之外。结果他生气了:
  “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头都没抬:“江姐的态度。”
  他被怄得哭笑不得:“那你是江姐,我们是什么?”
  我心说“珙産党反动派”。 ~_~
  但是,“反动派”三字一出,就又得是一通长篇大论的争论,什么是“反动”,“GCD怎么从革命到落后”以及,烈士们为什么要喊“打倒国民党反动派”而不是“打倒国民党”等等。我困倦得不行,没精力和他长篇大论的争,所以“珙産党反动派”也没说出口,只闭着眼养神。
  他又叨叨叨叨说了N多,看我没反应,发狠了:“你别以为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就你的反动言论,早就够判好几年的了!”
  我激怒之下,一下昂起了头,高高的昂起了头,不看特务,而是盯着墙壁,嘴角紧绷,眼神倔强,那架势!——眼望五洲、心怀四海、大义凛然、宁死不屈、杀剐由你、“杀了我恰恰证明我是对的,证明你们不折不扣是法西斯!”我当时真是激怒了!真是横下心豁出去了!骄傲极了!轻蔑极了!
  眼角余光知道他在盯我,但我决不看他!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僵持了N久,看他真说不出什么话了,没新意了,我就闭上眼,又睡觉了。

  一旦刘沙闭上嘴不说话了,谈话就很干巴很无趣了。就他们六个人轮换着叨叨叨叨,那长篇大论的陈腐叨叨我记不住。而且我也太困,只记住了几个点儿:
  (1)郭粉:“你别以为这次只抓了你一个,这次我们抓了好几个!各地都在动手抓人!苧呅忠已经抓起来了,邬伟民也已经抓起来了!”
  我眼睛都没睁,也没什么反应:不意外。
  (2)郭粉:“你给李晶送的东西,放在传达室,人家也没去拿,人家也瞧不上这点礼物。”
  我心说:挑拨。
  (3)郭粉:“你就那么困?那么没精神?那么没精神你还搞什么民主?你孬种!听明白没有?你孬种!”
  我心说,你们不孬种,六对一,你们不孬种!
  (4)郭粉:“郭湶就不孬种,人家比你精神多了!趴到电脑上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的!跟我们辩起来可以一夜不睡的!”
  睡眼朦胧间,看到他提起郭湶时,那感叹钦佩的眼神。那眼神亮亮的,我心里也一亮,啊,郭湶有警察粉丝啦!
  (5)郭粉:“民主建设不可能一步到位,郭湶最精彩的一句话是:‘象我这样的,在五十年代,早枪毙了,六七十年代,肯定无期徒刑!而现在,我能在这里跟你们辩,就是中国民主的进步!’”
  我心想:不够,远远不够。
  又一想,啊啊,郭粉,被自己的偶像承认了“进步”,瞧你高兴得!
  (6)郭粉:“你们搞民主的人,应该讲诚!信!讲坦诚!郭湶就很坦诚,有什么说什么。整天就是‘你们为什么还不来抓我啊?为什么还不判我啊?’”
  我心想:一,坦诚?我跟谁坦诚也不能跟你们坦诚,我可以拿自己的事坦诚,但决不能拿朋友的事坦诚!
  二,囧死,郭湶郭湶郭湶,你没发觉你提到郭湶的次数太多了吗?而且,郭湶这话,也真是,你们是互为斯德哥尔摩囚徒了吧?
  (7)郭粉:“来看郭湶的人多了,我们抓了好几个了,丽水的邬伟民,合肥的某某某,都抓起来了,也都回去了——人家早就把你说出来了,早就把你出卖了!”
  我心想:一,挑拨。
  二,切,你前边跟我说坦诚,后边又说别人“出卖”,那我要跟你们“坦诚”了,一转身你们肯定跟别人也要说“刘沙早就把你给出卖了!”让我的朋友们寒心?
  (8)郭粉:“嗐!别睡了!去水房洗把脸,清醒一下,别睡了!(踢我椅子)你是不是睡得太舒服了?来换把椅子!”在我的皮面扶手椅子旁边,扔下一张只有靠背的硬椅子。
  我睁眼看看:“然后就该站着了,然后就该蹲着了?”
  他们几个哈哈大笑:“你把我们看得也太可怕了吧?你都从哪儿听说的?”
  我闭上眼睛低着头接着打盹,他们把我架到那张硬椅子上。
  我还是打盹。
  (9)郭粉:“你有什么病没有?如果有,可以提出,我们好安排照顾。”
  我很想告诉他们我头痛了两三年,心脏也不太好,以前莫明其妙晕倒过,这会儿也觉得心跳胸闷———但,咬咬牙没说:一则不想让他们发现我有弱点,二则,不想向他们示弱求援。不想承他们的情。
  (10)郭粉:“你什么‘看李晶’,你们不就是想把李晶也拉进来,拉进你们的行动里来吗?”
  (11)此时一个穿黑色警服的警察进来了(别人穿的都是便衣),此人纯粹是个土匪,纯的。我给他的编号是“土匪”,他的土匪言论大致如下:
  土匪:“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刘沙:“油田。”
  土匪:“你怎么去的油田?”
  刘沙:“考去的。”
  土匪:“为什么你就能考去?”
  刘沙:“企业需要劳动力。”
  土匪:“企业是谁办的?还不是珙産党办的?你的饭碗,还不是珙産党给的?”
  我一听他是如此奴性的感恩逻辑,知道双方水平相差太远,再也不理他了。此后就是他在说,我在轻蔑,他每说一句,我就冷笑一声,冷笑他那奴才逻辑,那种把正当的劳动报酬当中共恩德的奴才逻辑:
  “你为什么能去油田?别人为什么就不能去?还不是珙産党给了你饭碗?还不是珙産党给了你爹妈饭碗?你的饭碗是国家给的,你父母的饭碗也是国家给的,你从小到大吃着国家的,喝着国家的,现在颠覆国家?想推翻珙産党?想推翻珙産党?想跟着郭湶干,推翻了珙産党捞个一官半职?”
  他说一句,我冷笑一声,最后一句话,我一下笑趴了!他看看如此被轻蔑,也觉得无趣,悻悻然几秒,悻悻而去。
  然后,就是我打盹,郭粉、特务、尖下巴三个人的激将、威胁、劝慰、红脸、白脸、花脸——  一锅乱七八糟的语言粥,翻滚的语言粥,离我很近,离我很远,与我无关。
  我只管闭着眼,紧绷着唇,打盹,那表情,就是个抵触!
  最后他们终于说累了,(可能对望了一下),放弃了:“来,笔录签个字,签个字去睡觉。”
  睁眼看了一下,笔录上结束时间是一点半,内容大致不差,我一盹一盹的,在朦胧睡眼中签了字,字写得东倒西歪能有鸡蛋大——
  然后一个年老保安,引着我出办公室,我在走廊里半睁着眼睛往前走,走不两步就走到墙上了,再走没两步又走到墙上了。就这么黑一下,明一下,在墙上扶一下、扶一下走到走廊尽头,身后的郭粉挖苦我:“瞧你这精神头儿,你比郭湶可差远啦!”我心里顶嘴:沙皇的战斗力可不在这会儿,不在熬夜掐架上边!——
  老保安下了楼梯,我站在楼梯口,停一下,晃了一下,郭粉马上在后边叫:“接着她,小心她摔下去!”老保安马上站住,仰脸看着我。我苦笑笑,扶着栏杆,一步一步蹭了下去。
  郭粉在后边嘲笑:“就你这困劲儿还搞什么民主!这才是第一天!”我心想,把我搞成这个样子,是你们的耻辱,而不是我的耻辱。
  睡眼朦胧中拐了几个弯儿,越拐楼道越灰暗越压抑。最后他们在尽头一个空间停住:“你今晚就睡这儿。”
  我过去一看,沮丧了:靠墙三个小圆凳,就是银行柜台或酒吧吧台里那种小圆凳儿,坚硬光滑的小圆凳儿,直径三十厘米左右,还有一小半圈儿是斜斜的靠背。就是说,只有二十厘米左右是平的——
  尽管很受打击,但我也决不想再向他们求助求援,不想说好话。而且也没精神再争。就爬到那些圆凳儿上,和衣睡下了。
  
  事后想想,这是他们一个卑鄙的地方,他们决不会让你睡好了能有精神清清楚楚地跟他讲道理。这也是一个教训:该要的人道待遇一定得要,吃饭睡觉治病什么的,一定得要!不要想着脸皮薄不愿意求人什么的。否则你是没法保持体力第二天和他们斗争或者说交流的——民主主义者和人权主义者首先要争取的是自己的人权,连自己的人权你都不能去斗争保卫你谈何保卫别人?
  ……朦朦胧胧睡了几秒,又被朦朦胧胧吵醒——被旁边走来走去、说笑打闹的保安们吵醒。我把脸埋进胳膊弯里,把自己埋进黑暗的夜色大海深处。开始思量。
  开始害怕。
  刚开始我想着没多大事,想着宽松交流,所以根本不害怕。中统特务拿“判刑几年”恫吓时我一下被激怒了,也根本不怕。和他们几个人激烈对吵时情绪亢奋高昂,忘了害怕,然而,现在一个人被丢在这里,旁边是几个流里流气的保安在说笑打闹,我一个人默默地睡着,半夜三点,夜色里,是真的害怕了。
  我是一个人来的。亲戚朋友一个人都没说。警察也知道我一个人都没告诉。网友们知道我来了,可下午送完东西我已经在网上发布了“平安无事”,现在警察把我抓来没一个人知道,说句难听话,麻袋一装,扔进长江,警方一点风险都没有:她在南京走丢了,谁管得着?谁有证据?守望之鹰的话:“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李寒秋的话:“直接毁尸灭迹。”皮诺切特时代失踪的上千人,尸骨何存?我这样的小蚂蚁,只是历史的沟壑里微不足道的一具尸骨,千万中之一,默默无闻,沧海一沙,民主的分母而已。
  杀人如草不闻声。
  不过,最可怕的还不是这个,真到了扔长江那一步我也就横下心痛快了:“杀了我恰恰证明我是对的,证明你们是不折不扣的法西斯!”民主的分母,而已。我不担心一下被杀那几秒钟,我担心的是零零碎碎长长远远的折磨,就象中统特务说的“判刑几年”。我一个外乡人,没根没秧没亲没戚的丢在南京监狱里,被犯人打是肯定的,被警方授意犯人们殴打是肯定的。这几年,再让老父老母为我操心,我爸我妈身体都不好,行动不便举止蹒跚,关上几年,不知出来还能不能见着他们——想到这些,揪心的痛,只能狠狠心不想。
  然而,所有这些痛苦和恐惧,都不能让我让步。或者说,都不能让我让步到我的底线之下。
  我不是新民党员,以后也不想加入。这一次来,是出于同情,“我不赞成你说的话,但我支持你说话的权利。”出于信用:“我说了要来,就要守信用”。来送完东西就回家了,游行的条件不成熟,游行计划放弃。这都是我本来的想法,明天跟他们解释清楚就是。
  刘沙的让步,仅止于此。
  至于其它:中国的多党制建设,民主追求,以及——朋友。这些,一步也不能让!一寸也不能让!让一寸,则刘沙今生今世休谈民主,今生今世,再无资格谈论民主!那样的羞辱和痛苦,那样没有意义的人生,更痛苦。
  民主,朋友。如果连这点底线都不能坚守,则刘沙的骨气,是不是也太可怜了些?中国民主,是不是也太可怜了些?
  ——我不敢保证,我能拿出第一秒的民主的勇敢;但我敢保证,我能守住,最后一秒的民主的羞耻。
  …………
  主意拿定后,心态也放松了。老保安开了暖风空调,我稍微好受一些,就是几个年轻保安一直在说话,最后实在累了没人说话了就在我旁边打电子宠物,不停的出怪声,吵我。睡几秒,又被闹醒,睡几秒,又被闹醒。一夜,这睡着的几秒几秒,积攒不到一个小时——困倦钝痛的脑袋,岌岌可危的圆凳,噪声,辗转反侧,天色微明。
  21号主审的,是头一天的尖下巴,和另一个中年警察。这个中年警察,四十多岁,长方脸儿,白,平顺的眉毛,双眼皮大眼睛,斯文英俊,长得颇似年轻时代的汪精卫。穿一件黑色外套,举止大方、谈吐得体、从容挥洒、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我给他的编号是“教授”。当然,他现场发挥的辩证法认识论之程度,在我掐过的网友中只能算中上,当教授,肯定欠精深。但是,现在的教授,混事儿的也多——
  晨光中,尖下巴和教授两个人,来把我叫醒:“小刘,起来吃饭。洗漱没?带牙刷牙膏没?”我:“没带,就指着用宾馆的……”尖下巴马上对教授说:“去给她买一份。”教授转身往外走,被我叫住了:“给你钱。”“不用。”“你花钱不还是纳税人的钱?”(我不愿意从现在开始就占纳税人的便宜),他一怔:“我回来肯定找你报。”出去了。
  到得楼上,昨天那个办公室。不大会儿教授买回来牙刷牙膏毛巾一套,我给了他钱。去洗漱,回来吃饭:三个人一样的早点:塑料袋里的三个饭团,夹油条夹咸菜的饭团。豆浆。尖下巴给我倒了杯豆浆,我“谢谢不喝,我喝咖啡。”自己包里的咖啡冲上一袋,准备提神。
  饭团很干很油我吃不下,几口就放下了。等着他们吃完,在三个人在桌前坐定:我和尖下巴的小老头老警察,隔着办公桌对坐,他后边另一张办公桌,是教授。
  今天,“个人基本情况”,我让尖下巴在电脑上直接复制粘贴。几分种弄完,我开讲:“今天,先说三件事。”
  “一,昨天你们有人说,我想把李晶也拉进来,拉进这个行动中来。这个,冤枉。我没这个意思:我一直认为,夫妻两个,不能两口子都搞正攵氵台。那样的话,家怎么办,孩子怎么办?郭湶已经进去了,如果李晶再搞正攵氵台,那么孩子太可怜了。我只是对她致以同情,没有把她拉进来的意思。”
  “二,昨天你们有人说,我想跟着新民党捞个一官半职,这!——这是个很可笑的说法!我天生不适合当官,原来当过两年团支书,太累,组织生活,太琐碎,太累。我没有当官的想法。这次来,一是为了同情郭湶,‘我不同意你说的话,但是我支持你说话的权利。’我不赞成新民党,但是我赞成他建党的权利。二是为了守信用,已经说了要来慰问,必须完成我的信用。来了,慰问了,就回去了。没有把李晶拉进来的想法,也更没有什么什么跟着郭湶捞个一官半职的想法,郭湶的新民党,就他一个人,离成功,那还远得很呐,渺茫得很呐,说‘捞个一官半职’,这个说法(我被怄得哭笑不得),这是个很——很不沾边,很庸俗的说法!(又笑趴了)”心里说,这是个很土匪、很共匪的说法。但看看面前这俩不象共匪,不想一杆子打翻一船人,没说出口“匪”字。
  “三,你们问我的情况、想法、行动、以后的打算什么的,都行。但是,问别人,一字不提!”
  “问别人,一字不提!”这七个字,我一字一字咬得特清晰,特坚决,斩钉截铁。
  他俩都怔了一下,没想到我前边说得那么软,硬头钉子钉在这儿了!
  教授:“你不说我们也掌握了。”
  “对,QQ记录你们有,电话你们有窃听。所以我的‘一字不提’,不是证据问题,也不是态度问题,而是气!节!问题!如果我连这一点气节都没有,你们会瞧不起我的。”
  “还有,你们不要跟我说‘别人把你出卖了’这话,我特讨厌这话。同一件事,你们跟我说‘坦诚’,一会又说别人把我‘出卖’了,那我要跟你们坦诚了,一回头你们不是要跟别人说我,刘沙,把人家出卖了?我决不接受‘出卖’这种耻辱落到我身上。所以就是,问我,可以,咱们这是坦诚交流。问别人,一字不提!”
  响亮干脆的说完,他俩的表情都停滞了。
  停滞了一小会儿,尖下巴:“好,咱们开始。你为什么来南京?”
  刘沙:“来看郭湶。”
  ……
  ……接下去,就是整整一个上午的厮杀混战,三个人,三个头脑如大风中的柳絮球,飞快地从一个话题滚到另一个话题,从“郭湶的有罪无罪”到“游行示威对不对”,从“真理的可知不可知”到“今天的早饭不好吃”,从我的“普世原则、民主前景”到他们的“中国国情、戒急用忍”,高手过招行云流水,每次停顿,都是卡在了“别人”。
  争论得热火朝天时教授突然问:“游行示威谁提的?”我说不知道,当时群里气氛太热烈了,大家七嘴八舌都在说,不知道谁提的。他说我提醒你一个词,是不是有人先说了“散步”?我一看他又想去翻QQ记录,一下急了:“我提的!我先提的,我计划的!”
  脑袋高高的昂了起来,坚决地盯住他,特务威胁的几年徒刑从天而降压在我肩上,却压不垮我的豪情和担当:“我提的!我计划的!如果你们因为策划游行判我几年的话,那是我的骄傲和自豪!”
  他眼神停滞几秒,刚想说话我又给打断了:“别跟我说什么‘别人出卖你’,我也不接受囚徒困境。你就是把别人出卖我的笔录给我看了,别人出卖我的录音、录像当面给我放一遍!我也不会出卖别人!所有人都出卖我,我也不会出卖别人!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就是这么样的人,这是气节!”
  
  空气和阳光一下静止,静如黄金的页子,敲之有声。
  
  金声玉应。
  ……
  停了几秒后我怔怔地问教授:“我是不是很傻?”——
  一个自豪的气球儿悬在空中,等着对方的承认和夸奖。
  教授阴郁地剜我一眼,阴狠的挖苦:“我觉得你很聪明!——你一直在避免回答一个关键的问题!”
  “哦。”
  “啪”一声气球被戳破,我没拿到夸奖,“吧叽”一下掉了下来,沮丧了两秒种,不过——“你很聪明”,也算夸奖,于是又得意起来。
  尖下巴又问话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南京?”
  “昨天早上。”
  “到南京以后和谁联系了?”
  “我不回答你。我说过了,事关别人,一字不提!”
  ……
  ……
  ……
  平心而论,二十一号上午这场辩论,从十点半以后,就是刘沙赢得少,输得多。几乎对方每一轮理论攻击,都是在我这里告终。要么就是我的“保留,咱们保留意见,谁也说不服谁了,瞧两边都开始循环论证了……”要么就是我怔怔地听对方说着,却接不上话来。然而这样的输,刘沙不服:毕竟我头天只睡了不到一个小时,头脑钝痛黑暗。对方的理论,都是论坛上常见的挺政府言论,早就是被我掐得死去活来的手下败将。可,在警察局一夜失眠的情况下,在这种二对一,三对一的不平等辩论条件下,常常是,一个人被我说住了,逼到死角里了,另一个马上打岔,逼迫我那疼痛破碎的脑子跟着转换思路,这种转换,很痛苦。再不然就是,对方说的我不服,我心里有话辩驳,可,头脑黑暗疼痛,眼前黑暗混沌——这样的赢,他们胜之不武,这样的输,刘沙虽败犹荣。
  我体力不支,打着盹儿不服:“你们不让我睡觉,搞疲劳战,你们胜之不武!——”
  不料尖下巴和教授齐齐叫苦:“我们哪睡了?你睡了我们还要整理文件,我们都没睡!”尖下巴:“你看看我们的黑眼圈!”
  果然俩人都是黑青眼圈。怪不得教授的表情有时那么阴险呢,都是黑眼圈给闹的!我是又打盹,又想笑,正盹着呢,郭粉青着眼圈进来了:“怎么样今天?”“问着呢。”
  郭粉坐在我旁边,又跟我叨叨叨叨,我强睁着睡眼听着,叨叨中只听清了他一句:“你傻!——人家十个人给你挖的坑,就等着你跳下来呢。”我说:“我知道。”郭粉:“你知道你还护着他们?”
  教授懊恼地挖苦着:“人家那是气节!——”那份懊恼的挖苦,真象一个班主任,带了一群又淘又倔的闯祸学生,审“逃学打架”审不出口供,恼火得,又好气又好笑:“人家那是气节!——”
  郭粉就怔着看他:“哦,气节?”
  满屋子人都笑了。我一边笑,一边接着打盹。
  这个办公室,房间到阳台的墙给打掉了,原来窗台的地方放了一张办公桌。现在太阳已经到了西边阳台上,房间明亮通透,我就坐在阳台上,办公桌后边,晒暖儿,打盹。
  盹了一会儿,脑残——算了!  ~_~  尽管这孩子蠢了点,可我毕竟嗑了人家一包瓜子,不好意思老是“脑残脑残”地叫,改个称呼:钟汉良,小哇。
  小哇问我:“你一个女的,怎么会对正攵氵台这么感兴趣?受谁影响?”
  我说:“我是受林达的影响。”
  “林达?……”他的眼睛和胖脸一下僵滞了。你跟一个人谈论一个他根本不知道的、他反应不过来的问题,看他脑子转不过弯来时,那愚蠢迟钝的表情,那就是这样的表情。不过,公平说句话,这种表情,这两天,我肯定也没少出现,想必警方也看在眼里了。惭愧,惭愧。
  他迟疑了一下,眼珠笨拙地转了一下:“林达?……是个什么人?”自以为是的警觉眼神,发现了新罪犯的眼神。
  “是个旅美华人,写了不少文章,国内到处都有他的文章。”我心里惊讶叹息,你连林达都不知道,你还怎么办正攵氵台案啊弟弟?!
  他固执地追问:“你跟他有联系?”
  我哭笑不得:“他的书都是公开出版的,国内到处都是,我没跟他联系过!”
  然后我就跟他讲了《总统是靠不住的》,“国会是靠不住的,独立检察官是靠不住的,最高法院是靠不住的,只有这种互相制衡互相约束的制度才是靠得住的——”只听他嗯嗯连声,也不知听懂了没有,我又太累,说完这几句,桌上一趴,接着睡。
  他出去了,一会儿进来,让那个女警:“吃瓜子儿。”“不吃。”他又叫我:“哎,吃瓜子儿!”我:“谢谢不吃。”继续睡。
  ——他就自己嗑了起来,不大会嗑得满屋那个香啊!那个瓜子香啊!我经不住诱惑,睁开眼起身,把他那包瓜子倒出来一把,也嗑。
  正嗑着呢,女警进来了:“哎,吃完这一把别吃了,马上上班了,人多了,看见了——”
  然后就是女警和小哇他俩聊天唠家常。我在阳台上晒太阳,闲得无聊,就把他们办公桌下边的杂志拉出来看,凤凰月刊什么的。
  看了两本杂志,又睡。女警过来了,还是昨天的工作、地址、工资什么的,又象问讯,又象拉家常,我不好意思不礼貌,只好抬起头回答。然后就是住房啦,父母啦,天气啦,喜欢看什么书啦——“喜欢看政史类的书籍,次贷危机,货币战争什么的,不喜欢柴米油盐、安玻璃啦、油烟机啦什么的话题。”女警感叹道:“哎呀那我感兴趣的话题你肯定不感兴趣。”然后又是天气“这边的法国梧桐还没掉叶子呢。”然后我:“院里菊花真好看,刚才我站在窗户边看菊花的时候就想着得多看两眼,这可能是我这几年最后一次看见这么好看的花儿了。”女警一怔:“怎么?”我:“昨天那个人不是说要判好几年吗?”心想,何况今天上午我还拼命的死顶,一口咬定是我干的。
  顺口说到这儿,说完了我又有点后悔,不想让他们看出我在寻思“几年”这事,显得我害怕了似的。
  小哇:“你油田生活不错为什么还干这些?”
  我:“生活是不错,可是,人生不能就这么过去了呀?总得干点有意义的事情吧?所以我就想到搞民主。得,这下得到监狱里去体验人生了。”我把重音放在“体验人生”四个字上。
  女警很意外:“到监狱里体验人生?”
  “是啊。”我摊出一只手,一五一十地跟她解释:“监狱里可以观察人性,特复杂、特深刻的人性。这也是人生体验啊?”
  出来我就可以写书了,中国版《库拉格》——想跟他们这么解释,但考虑到他们未必听过《库拉格》,也就做罢。
  反正我不怕你们。
  然后小哇接了个电话,又把我叫到他面前,隔桌坐下,问我为什么有两个手机号,来的时候在哪儿坐的火车:“谁给你买的票?”“自己买的。”
  女警突然问:“票价多少?”
  我:“忘了,不贵,所以忘了。”
  女警不忿:“自己买的还忘了?”我心说你是俗气女人你记得住,我是浪漫女人,我记不住。何况这两天这么困,更忘了。
  小哇:“你给李晶送完东西还打算干什么?”
  我:“玩儿,在南京玩儿。雨花台啦中山陵啦纪念馆啦什么的。”
  他突然袭击:“你不是第一次来南京吧?”黑灰灰的熊猫眼眯了起来,敌意的眼神,扮凶的眼神。
  我很意外:“我真的是第一次来南京啊?”
  “你对南京挺熟的嘛?”
  我笑趴了:“我有地图哎!何况南京的风土人情,几个景点儿,稍微看点书的人都知道哎!”
  心里感叹,这小P孩儿,真是蠢得没边儿。
  果然,他接着犯蠢,自以为是地想和我讲正攵氵台:“你认为GCD好吗?”
  我再次笑趴了:“你这个问题很幼稚!——”
  然后,正色,诚恳地:“GCD在历史上起过非常进步的作用。从一八四八年GCD宣言发表开始,到苏联革命,中国革命,GCD在追求社会主义,追求平等的方面,有过不错的历史成绩。但是,从六七十年代开始,西方国家,在民主的基础上,吸收了社会主义的不少优点,这个时候,东方社会主义国家,民主性欠缺,就落在历史的后边了。”
  他笑了:“你的意思是GCD有好的时期,也有不好的时期?”
  我也笑:“对,有好的方面,也有不好的方面。有好的可能,也有不好的可能。”
  他笑喷了:“总之你就是不肯正面回答问题。”
  我笑着反驳:“那是因为你问题本身太幼稚!”
  他换了一个自认为不幼稚的问题:“那你认为GCD坏在哪里?”
  我心里想着最近那几件大案,口中却换了个不那么刺激对方的说法:“这不是个案问题,这是通则问题。人有缺点,党肯定也有缺点,所以需要多几个党,来互相监督。”
  小哇:“我们有多党,好几个党呢。”
  我笑:“那几个花瓶!”
  “你怎么能说他们是花瓶?”
  “当然啦,我听说这些党发展党员都限制,不能超过多少人,必须死一个,才能补一个。”(其实我想的不光是这个原因“花瓶”。但是,另一个思路并不成熟,也不严谨,容我另文讨论。)
  “我怎么没听说这种限制?南京也有国民党你知道吗?”
  这下轮到我的眼神停滞了:“……不知道。”几秒钟后又兴奋起来:“真的?……”开始浮想联翩。
  
  ……
  下午的对话基本上就这样了。他打完笔录,要我签字时为了最后一句:“没有受到其它干扰”——为了这句“干扰”我们吵了起来:“刑讯逼供是没有,但是你们有诱供现象!——”小哇:“这是(文件)系统自动生成的——”吵了几句,最后是尖下巴和了个稀泥:“算了算了,拉掉——”才签了字。
  到楼下吃完盒饭,我又在那三个圆凳上盹了会儿。小哇叫我:“包背上,去旅馆。你们公安局来把你接回去处理。”
  夜色中一边往旅馆走,他一边跟我解释:“条件不好,也没办法洗(澡)了,你就合衣睡一会儿吧。”
  到地方一看,果然是一家又旧又脏的小旅馆,最里边的房间,门口已经有两个警察,进去一看,两张床,里边床上睡了一个不知犯了什么事儿的小伙子。他们让他起来,把外边床上没盖过的被子扔到里边床上,然后对我:“可以了,你睡吧。”
  我把羽绒服一脱,穿着毛衣裹进了被子里,真困了,在他们的聊天儿和电视声中,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深夜一点,斜靠在床头,看着电视,听他们说话,两点左右,听见楼道里好几个人打招呼寒喧的声音传过来,有人进来跟我说:“你们公安局的来了,起来吧。”
  进来的两个人,一个黑衣胖男子我不认识——后来才知道他是厂保卫科的——当时我眼里看见的,只有一个熟人:我们厂书记。进来看看我,一幅大哥哥来接淘气小妹:“看见你没吃亏我就放了心”的表情,跟我说:“……小叶来了,(小叶是我玩得要好的小姐妹),小叶在车里等你……”
  …………
  我起身的时候,“中统特务”站在房间门口等我出来,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没任务,总之,他不再咄咄逼人,而是低着眼帘,默默的,侧身站在门口,等着我出来,有点不敢和我对视的样子。就象一个来接首长的卫兵,或者,刚被老师训了一顿的孩子。我突然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在道德上伤人太重了。他也是为了自己心目中的“工作”,却被我骂成那样,蔑视成那样……
  教授正面迎来,我一边和他热情话别,一边往前走:“你的水平在我掐过的对手中间,算中上。可是,考虑到你们是警察,已经很不容易了,总之,我对警察队伍的素质提高,还是满惊喜的。”他在我身后寒碜我:“你见的警察都是哪儿的啊?”我想说我见到的警察都是门难进,脸难看,话难听,事难办的。可是,毕竟我有家乡自尊,不想在外人面前说家乡的坏话,只好不答而行。同时心里还惦记着要跟中统特务握手致意:“高手,服了——”可是,他昨天被我骂得太厉害,羞怯了,这会儿远远地拉在后边,夜色里在和我的领导移交、道别。而我在接人待物上也是羞怯磕巴,心是想,人却不好再强巴巴赶过去、找话缝说话——这时已来到单位来车旁边,夜色里灯光下,我的小姐妹叶小丽从车里出来,叫“沙沙!”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两个人搂抱着亲热着说得热闹无比,我心里却还惦记着没能和中统特务道别,没能有高手揖别那豪爽的一抱拳:“保重,龙虎风云,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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